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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唯物史观视野中的空间生产、城市发展与人类解放——兼对当代城市建构理念的批判

庄友刚 | 2016-07-20 15:18

分类:哲学类 > 期刊论文

关键词: 唯物史观 空间生产 城市发展 人类解放 城市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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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物史观视野中的空间生产、城市发展与人类解放*

  ——兼对当代城市建构理念的批判

  庄友刚*

  (苏州大学 中国特色城镇化研究中心 哲学系, 江苏 苏州 215123)

  西方理论界以亨利·列斐伏尔、爱德华·索加、大卫·哈维等人为代表的“都市学”研究或者说城市哲学的研究开启了当代理论发展的一个新论域。列斐伏尔等人以都市化进程为对象,以空间生产为切入点,以空间认识论为基本方法展开了对全球化时代资本关系的意识形态批判。这一批判既是对历史唯物主义基本理论原则和理论精神的继承和延续同时也是历史唯物主义理论论域的当代拓展,极大地丰富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容。另一方面,现有的理论阐述主要在共时性向度上展开,集中于当代城市建构中的社会问题,尚缺少历史唯物主义视野中对空间生产发展历史及其与人类社会历史发展关系的系统阐释。由于缺少这一视角的理论澄明,就不能深刻指明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与资本关系的历史逻辑之间的关系,对当代城市问题的反思也就缺乏深层的历史性理路。本文拟在这方面谈谈浅见,以期引起更多的讨论。

  一

  空间在通常的意义上是指事物存在的场域、范围、条件。在哲学本体论的意义上,空间被规定为物质存在的方式。任何具体事物的存在总会有一定的空间范围。就物质世界的存在而言,原本只有自在的自然物理空间,其具体特性决定于物质的存在状况。现代自然科学的发展尤其是相对论的提出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人类诞生之后,原本自在的物理空间被二重化了。和其他所有事物一样,人的存在和发展需要一定的空间范围和条件。但是,自在的自然物理空间并不能直接满足人生存和发展的需要,而是要在自在物理空间基础上通过人类实践加以改造,形成“为人”的或“人化”的物理空间,这种物理空间才是人的现实生存的物理空间。关于“为人”空间,我们应明确几个方面:第一,从自在物理空间向“为人”空间转化的过程实质上就是自然的“人化”过程,人的生存空间的大小实际上反映的是自然的人化的范围和程度。自在空间是人化空间的客观基础,自在空间的固有特性在人化空间中依然保留着。第二,人化空间是在自在空间基础是形成和发展的,单就空间的物理性质而言,人化空间和自在物理空间并无根本性差异。因而人们很容易把两者当作完全同质的东西来理解和看待,忽视了人类生存空间的社会性质,没有注意到人化自然的空间与自在自然的空间在源起上的差异性。从人的存在而言,二者则具有完全不同的性质。正如历史唯物主义创始人所指出的:“在人类历史中即在人类社会的产生过程中形成的自然界是人的现实的自然界,因此,通过工业——尽管以异化的形式——形成的自然界,是真正的、人类学的自然界。”第三,人化空间的形成和发展不仅在横向维度上表现出来也在纵向维度上即人对自在空间的改造程度上表现出来。对自在空间进行改造形成人化空间,并不是改变物质空间的固有特性,其实质是通过人的实践活动实现物质资料在空间中的重置或重构,从而创造出适合人的需要的“为人”空间。人类的改造活动所涉及的横向范围越大,人化空间也就越大;同样,人类改造活动程度越是深刻,所形成的人化空间也就越更符合人的需要,空间的具体形式越是摆脱、疏离自在状态。

  明确了这样几点,我们可以看出,“人化”空间的形成过程或者说从从自在物理空间向“为人”空间转化的过程也就是空间生产的过程。广义的空间生产就是指自然的“人化”。在狭义的意义上,所谓空间生产就是人创造符合自身生存和发展需要的空间产品的活动过程。简单的空间生产如住宅的建造,复杂的空间生产如城市的规划与构建。人在历史发展中不断生产出自己的生存空间。人类越是发展,人化的物理空间越是扩大,空间产品越是增加,空间产品的具体形式越是远离自在空间的原初状态。空间生产表现为一个从简单到复杂、从低级到高级、从单一到多样的历史发展过程,越来越呈现出复合化、系统化的趋势。在这样的意义上,整个人类发展史也就是空间生产的历史,是空间生产不断拓展和扩张的历史。“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或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的需要的生存和发展空间。

  生产活动是人的基础性的生存活动,人之为人就在于人生产出自己的生活资料和生存条件。“一当人们自己开始生产他们所必须的生活资料的时候,他们就开始把自己和动物区别开来。人们生产他们所必须的生活资料,同时也就间接地生产着他们的物质生活本身。”“个人怎样表现自己的生活,他们自己也就怎样。因此,他们是什么样的,这同他们的生产是一致的——既和他们生产什么一致,又和他们怎样生产一致。”与其他类型的物质生产相比,空间生产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生产。这种特殊性首先表现为空间中的生产与空间本身生产的关系,即空间条件与空间产品之间的关系。任何社会物质生产都需要一定的空间条件,是空间中的生产,空间本身的生产同样需要自然物理空间前提。另一方面,空间产品不仅是生产活动的结果同时又构成了进一步社会生产(无论是物质资料的生产还是空间本身的生产)的基础和前提。当空间产品被应用于进一步的空间生产的时候,带来的是更多数量、更高质量和更高层次的空间产品;当空间产品被应用于进一步的物质资料生产的时候,带来的是物质生产效率的提升和物质资料的进一步丰富。空间生产的状况制约着其他社会生产的状况,在整个社会生产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一定意义上来说,空间生产的发展程度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程度的表征和标志。作为社会生产的基础和前提,空间生产在三个意义上体现着物质生产的发展与提升:第一,社会扩大再生产。扩大再生产的根本之点就在于通过生产的空间规模的扩张来获得更多的产品。空间生产越是发展越为扩大再生产提供了可能。第二,空间与时间的置换。生产总是需要持续一定的过程,分为各个阶段,如果把各个生产阶段的任务同时由各个不同的生产主体来完成,产品的完成时间就大大缩短即社会生产率的提升。这实际上是通过空间扩展来压缩时间从而提升劳动生产率。第三,空间生产对生产力的促进还表现为生产要素的集中与优化。我们已经指出,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需要的空间产品。空间生产的过程从特定的角度来看也就是社会生产要素集中、要素间结构优化的过程。比如现代城市的建立和发展首先表现为生产要素的积聚。生产要素的空间集中还在相对的意义上表现出来,即现代科学技术的发展尤其是交通、信息等方面技术的发展使生产要素空间联系的障碍不断消除。这也就是大卫·哈维所说的“时空压缩”。换句话说,科学技术的发展不仅为空间生产创造了条件,其本身就可以看作是另一个向度的空间生产。在生产的实际发展中,这几个方面总是交织在一起的,共同体现为空间生产的发展。因此,空间生产的发展程度与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程度是一致的,空间生产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必要的基本途径和表现方式。

  空间生产的特殊性不仅表现为空间产品构成了其他社会生产的条件,是社会生产力的发展途径和表现方式,还表现为与社会关系之间的复杂辩证关系,是社会关系再生产根本路径,从而成为社会生产关系建构和发展的基本方式。任何社会的存在都需要有一定的物理空间前提。社会关系的存在必须以自然存在为载体。而空间生产的后果是空间产品,是符合人特定需要的物理空间。在这样的意义上,空间生产构成了社会关系建构和发展前提和基础。空间生产状况决定着社会关系的建构状况,空间产品的具体特点影响着社会关系的特点。所谓“远亲不如近邻”实质反映的是空间对社会关系状况的影响。换个角度而言,怎样生产和消费物理空间就会形成怎样的社会关系,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必然带来相应的社会关系后果。空间生产就成为社会关系再生产的途径,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会产生新的社会关系。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在社会生产力方面表现为社会生产效率的发展和提升,在社会关系方面就表现为社会关系的日益丰富。空间生产的历史也就是人们的社会关系发展和建构的历史。另一方面也要看到,在既定的社会生产关系条件下,空间生产又受到社会关系状况的影响和制约。在自然条件一定的情况下,具体空间产品的生产更取决于社会因素。为了谁,围绕什么样的需要,由谁来进行规划并进行生产,这些都成为具体空间产品最终完成的直接影响因素。人们的社会关系不同,在社会关系系统中的地位不同,在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中所拥有的权力也就不同。在这样的意义上,既有的社会关系状况成为现实的物理空间生产的主导因素。有怎么样的社会关系状况就会有怎么样的物理空间的生产。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列斐伏尔强调“空间是政治的、意识形态的。它真正是一种充斥着各种意识形态的产物。”空间生产与社会生产关系之间的这种出互为前提、互相制约、互为结果的复杂辩证关系实质反映的是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之间的历史辩证法。

  总而言之,空间生产的发展一方面造就的是物质生产能力的发展、生产效率的提升,即物质生产力的进步,另一方面则造就了日益丰富和全面的社会关系,即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是空间生产发展的必然结果。而这与社会的历史发展,与人的历史发展是根本一致的。人的发展,空间生产,社会生活的丰富与全面,三者表现出历史的一致性。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们说整个人类史也就是开辟和利用空间、创造和生产空间的历史,即空间生产的历史。

  二

  空间生产的发展状况反映和表现着人类历史的发展状况,人类历史的发展首先表现为空间生产的发展。可以看出,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与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密切相关,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通过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表现出来,或者确切些说,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是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的特定表现,二者具有根本的一致性。

  在唯物史观中,人的历史发展可以区分为三大社会形态,即以“人的依赖关系”为根本特征的发展阶段、“物依赖关系上的个人独立”的发展阶段和共产主义社会个性自由全面发展的阶段。在以“人的依赖关系”为根本特征的发展阶段,人的发展呈现出一种原始的丰富性。所谓原始的丰富性,一方面是指个人的活动的丰富性、全面性,个人的活动没有被强制性的社会分工所分割,从而人的能力的发展是“全面的”。正如马克思引用勒蒙特的言论所表明的:“我们十分惊异,在古代,一个人既是杰出的哲学家,同时又是诗人、演说家、历史学家、牧师、执政者和战略家。这样多方面的活动使我们吃惊。”另一方面,这一时期人的活动和发展的丰富性与全面性又只是原始的丰富与全面,这不仅是因为人的能力的发展程度是不自由的、不充分的,而且由于社会分工尚未充分发展而没有形成丰富的社会关系,缺乏深刻的内容。在人的社会关系上,越是向前追溯历史,个人越是表现为不独立,个人越是依赖于共同体。个人不是依照个人的需要发生关系进行交往,而是依照共同体的要求进行交往,“他们只是作为具有某种[社会]规定性的个人而进行交往,如封建主和臣仆、地主和农奴等等,或作为种姓成员等等,或属于某个等级等等。”这时,个人发展的个性特征难以得到充分的展现,个人发展从属于共同体的发展,也就是说,人的发展是作为共同体的人的发展而不是作为个体的人的发展。人的活动服从于共同体的需要而不是个体的需要,个体完全被淹没在共同体之中。正是由于这样,人们之间还缺乏丰富的关系,而这又造成了人的发展的原始性。“在发展的早期阶段,单个人显得比较全面,那正是因为他还没有造成自己丰富的关系。”随着分工和交换的发展,在机器大工业的社会生产条件下,人的发展进入到“物依赖关系上的个人独立”发展阶段。在这一阶段上,社会分工和交换的高度发展造就了比较全面和丰富的社会关系、需求和能力。人与自然的关系极大拓展,人类改造自然获取物质财富的能力日益增强,从而人们之间的社会关系也极大拓展,与“人的依赖”阶段相比,在内容上日益深刻和丰富。个人发展摆脱了从属于某种共同体的形式而具有了独立的发展形式,个体在形式上成为独立的个体。但是,社会分工的高度发展造成了人的能力的发展是畸形的、单一的而非全面的。“分工一出现之后,每个人就有了自己的一定的特殊的活动范围,这个范围是强加于他的,他不能超出这个范围:他是一个猎人、渔夫或牧人,或者是一个批判的批判者,只要他不想失去生活资料,他就始终应该是这样的人。”“由于劳动被分成几部分,人自己也随着被分成几部分。为了训练单一的活动,其他的一切肉体和精神的能力都成了牺牲品。”在机器大生产条件下,人就成了机器的一部分。与原始的“全面”相比,这种畸形的发展是深刻的片面。从物质财富的生产和人的能力发展的关系来看,物质财富生产成为根本的目的,人的能力的发展仅仅是生产更多社会财富的手段,人服从于物。这时,人的力量成为物的力量,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成为物的关系,人的个性成为物的个性,人只有通过物、依赖于物才能得到表现和确证。个人的独立还只是“物依赖关系上的个人独立”。正是由于这样,在这一阶段,人的一切关系都局限于对物的占有关系。只有到了第三个阶段,人的发展才能既扬弃人类在第一大发展形态下的原始的全面性又扬弃在第二大发展形态下的畸形的深刻性,实现“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的发展”。

  个人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是人的解放,亦即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类能力的发展。人的丰富性、全面性取决于社会关系的丰富性、全面性。只有当社会关系的发展达到了某种丰富性即全面性,人才能在全面的社会关系中进行全面的活动,并通过全面的活动亦即通过人们之间的普遍交往而获得全面的发展,达到自身的全面性。也就是说,只有在日益丰富的社会关系中,人才会获得多方面的规定性,成为日益全面的人。实现人的解放、达到人自由而全面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需要两个方面的条件:一是社会生产力的高度发展。这时,人们就无须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用于为自然生存而斗争的物质资料的生产上从而有了更多的自由时间。以剩余劳动为基础的自由时间对于人类自由的发展具有决定性的意义。“整个人类的发展,就其超出对人的自然存在直接需要的发展来说,无非是对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并且整个人类发展的前提就是把这种自由时间的运用作为必要的基础。”二是丰富而全面的社会关系的建构,并且把这种社会关系置于人们的共同控制之下。人们将在自觉、丰富、全面的社会关系中获得自由的、全面的发展,成为具有自由个性的人。在人发展的一定历史阶段委实存在着异化现象,但这并不是人的全面性的丧失,而恰恰是由于人还没有创造出丰富、全面的社会关系并将这种关系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

  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在深层体现着人的发展的历史逻辑,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为人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实现创造着历史条件,一定意义上来说,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进程也就是人的发展的历史进程。首先,社会生产的发展、生产效率的提高、物质资料的日益丰富是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根本物质前提。从空间生产发展与社会生产力提升的关系来看,空间生产的发展即在空间中的生产的扩张是物质财富增加的根本手段和方式,换言之,物质生产力的发展首先表现为空间中的生产的扩大,无论是扩大再生产还是通过空间扩张来压缩时间从而提高劳动生产率,都是如此。生产要素在一定空间内的积聚及其关系重构,本身就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重要内容与标志。空间生产的上述三个方面构成了社会生产力发展的基本途径。空间生产的发展也就是物质生产力的发展。也就是说,空间中生产的发展造就了物质生产和生活的丰富性。更为重要的是,生产效率的提升创造着越来越的自由时间。这其中,通过空间扩张压缩时间实现社会生产的发展具有重要意义,马克思强调实现自由王国,“工作日的缩短是根本条件”,空间生产的发展为工作日的缩短创造了条件。其次,人的全面发展不仅表现为物质生活的丰富性,更重要的是表现为社会关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人的发展在早期阶段是全面的,但只是原始中的“全面”,还没有形成丰富的社会关系。在以物的依赖关系为基础的发展阶段,形成了较为全面和丰富的社会关系、需求和能力,但是这种丰富是畸形的,是“物的依赖关系”基础上的丰富性。个性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是要“取古代人的发展形式之崇高(人表现为目的和形式上的全面),摒弃其内容之原始,取资本主义社会个人发展的内容之深刻(形成的普遍或全面的社会联系、多方面的需求和全面的能力体系),摒弃其形式的鄙俗和狭隘(物的异化之形式)”,真正建构起丰富的、全面的社会关系,从而使人获得日益丰富的规定性,成为日益全面的人。我们已经指出,空间产品的生产和消费会产生新的社会关系,空间生产是社会关系再生产的途径。空间生产的历史也就是人们的社会关系发展和建构的历史。空间生产的发展造就的正是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全面性是空间生产发展的必然结果。空间生产同社会生活的丰富、全面表现出历史的一致性。

  由此可见,洞彻了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也就在理论上澄明了人类解放的历史基础,人类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也就具有了更加现实的色彩而少去一些抽象的意味。个性自由而全面的发展或者说人的解放是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逻辑指向。有了这样的视阈我们在审理当代社会中一些理论和现实问题时就会更加深刻、明晰。

  三

  反思、探讨空间生产的历史逻辑就不能不涉及城市的历史发展问题。一方面城市的建构和发展是空间生产最为典型最具有代表性的领域,另一方面不仅当代城市发展集中、突出地呈现出一些现实问题而且现有的关于城市的理论认知也存在欠缺,缺少历史唯物主义空间生产视角的澄明。城市发展是研究空间生产历史发展的一个根本内容。

  空间生产的实质就在于通过对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创造出更加符合人需要的空间产品。空间生产的过程从特定的角度来看也就是社会生产要素集中、要素间结构优化的过程。城市,从其现实存在形式上看,首先表现为生产要素的积聚和集中,这其中首要的是人口的集中。因此,城市不是从来就有的,而是人类发展到一定程度才出现的,是空间生产发展到一定程度的结果。考察城市发展史就需要追溯到人口的定居和积聚。人类社会早期,或是出于生存的需要或是因为礼仪性活动(如祭祀),人们逐步建立了永久性栖息地,这是城市发展的最初胚胎。城市表现为大量人口的聚集,但是人口的聚集并不等于城市的出现,从人类发展历史来看,真正的城市的出现要晚得多。只有人口的集中到一定程度,人们的社会关系出现根本性的变化,形成城市特有的社会联系,真正的城市才出现。“都市,我认为指人口数量的充分和集中,它们导致了生产的社会关系产生突变。”城市的这种社会关系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表现出来。比如,经济方面城市与乡村的一个根本区别在于:乡村经济是自给自足的、封闭的,而城市则具有依赖性和开放性的特征,乡村是孤立的,城市却必须依赖于其他因素(比如一定范围的城郊和乡村)才能存在和发展。再比如,政治上城市形成了具有自身特定内容和机制的行政管理系统,梅塞尔斯甚至把这看作城市形成的根本表征,“都市,我认为指人口数量的充分和集中,它们导致了生产的社会关系产生突变,体现出村镇联合自身的规律(由密集产生的互相依赖),这里面突出的表现是行政机构的产生。”也就是说,只有在生产的社会关系上与乡村根本分离并区别开来,真正意义上的城市才能够形成并获得独立的发展。

  从初民时期开始的人口聚居到现代化都市的建构和发展,城市发展经历了一个从无到有、从低级到高级、从简单到复杂、从单一走向多样化、系统化的历史展进程。在这方面,芒德福、索加等人给我们提供了充分的材料和提示。在这一整体历史进程中,城市发展的不同阶段又呈现出质性差别,无论是内在的建构理念或发展动力还是外在的表现形式或城市结构都表现出重大差异。在城市发展的最初期,文化因素可能是城市构建的主导因素。“人类最早的礼仪性汇聚地点,即各方人口朝觐的目标,就是城市发展最初的胚胎。这类地点除具备各种优良的自然条件外,还具有一些‘精神的’或超自然的威力,一种比普通生活过程更高超、更恒久、更具有普遍意义的威力。”“这些地点是先具备磁体功能,而后才具备容器功能的。”比如在这种聚居结构中,墓地可能是人们所环绕的中心。进入农业文明的古典社会,真正的城市形成。这时,政治或军事的因素在城市构建和发展占有突出的地位。城市建设呈现出突出的政治上的“中心——边缘”结构,凸显政治权力中心成为城市建构和发展核心理念。而在工业文明高度发展的现代社会,城市建设和发展则更强调经济方面的功能和价值,城市发展依经济发展需要而展开,城市规划呈现出明显的经济中心的理念。当然,强调某种因素的主导或突出地位并不是忽视或否定其他因素在同一时期城市建构中的作用,比如经济因素在任何时期的城市发展中都具有基础性的作用,它是城市的基本标准之一,只是在特定时期同某种主导因素相比其地位不是那么突出罢了。

  城市发展不同阶段的质性差异是由社会生产发展水平造就的,或者毋宁说反映和表征的是不同社会阶段的社会生产水平。古典社会中真正的城市已经形成,同时现代城市建构中所涉及的基本内涵和基本关系在古典城市建构中已经出现,但是同现代城市建设与发展相比,一方面古典城市建构表现为孤立性和闭关自守状态,城市的关联性尤其是在发展社会生产方面的关联性相对薄弱,另一方面城市与乡村缺乏密切的关联,城市对农村缺少根本性的影响。而且农村人口占社会人口的绝大多数,在农业文明中,以在生产水平相对低下基础上的自然村落的分散性和基于自给自足经济的相对孤立性为根本特征农村生产占据社会生产的主要部分。进入现代社会以后,随着大工业生产的需要,不仅城市发展由古典城市转变为现代城市,更重要的是展开了大规模的城市化历史进程。现代工业生产必然要求“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这样,在现代社会中“农村屈服于城市的统治”,“创立了巨大的城市,使城市人口比农村人口大大增加起来。”城市化的大规模迅速发展是现代性发展的产物。一句话,现代城市的发展造就的是现代社会高度发达的社会生产力。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只是在进入到现代性充分发展的社会条件下,空间生产和空间批判才真正作为一个社会问题在理论上被自觉地加以反思和批判。古典城市建构由于其狭隘性还不足以引发人们关于空间生产的自觉理论反思与批判。从人类历史的总体进程来看,现代性的发展是巨大的历史进步,带来了物质资料和社会关系日益丰富的发展。但是与此同时,现代性的发展也招致了巨大的负面效应和问题。在对现代性问题批判和反思的进程中,作为现代性构思的重要表征的现代城市的规划与构建才逐步进入了人们反思的理性视野。也正是由于这样一种状况,人们关于空间生产和空间批判问题的反思主要指向现代城市的构建。也就是说,当代空间生产和空间批判的问题主要表现为当代城市化进程和城市建构问题。

  关于城市发展阶段的差异我们还要看到不同社会历史时期社会生产关系的影响。在一定的社会生产关系下,空间生产是政治的,是充斥着意识形态的。城市发展阶段的质性差异恰恰表明了城市发展与社会生产关系之间的复杂互动关系。古典城市建构中政治因素的优先考量、城市结构中的政治中心,反映的是古典宗法社会的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要求。现代城市的建构与发展,现代城市与乡村关系的变革,现代城市规划的经济中心理念,则反映了资本时代的社会生产关系和意识形态需要,是资本关系推动的结果。

  作为空间生产的基本内容和主要表现领域,城市发展反映和表现着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城市的历史发展状况体现和代表着空间生产发展的历史水平。比如从空间生产的视角看,现代社会与古典社会的重大区别在于,在现代社会中空间生产的发展就可以归结为城市的发展,因为在现代社会中农村服从于城市的统治,成为城市系统的有机部分,不象在古典社会那样,城市与乡村是分离的,乡村生产是社会生产的主要构成部分。在这样的前提下,审理城市的发展也就是审理空间生产的发展,反之,审理空间生产主要是审理城市的发展。从唯物史观来看,对城市发展的理论把握有几个基本之点:第一,城市的产生和发展是人类社会的空间生产状况发展的必然结果。空间生产的实质在于物质资料的空间重置和重构,其重大后果之一就是社会生产要素的集中,包括人口的集中。当人口和其它生产要素集中到一定程度从而人们生产的社会关系产生根本性变化的时候,城市形成。在空间生产的进一步历史发展中,城市发展越来越占据空间生产的主要内容,成为空间生产的主导形式。同全部空间生产一样,城市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进程。第二,在人类社会进程中,城市发展有两大基本历史功能或历史后果:一是造就日益发展的生产力,社会生产水平不断提升。城市建构和发展的基本特征就是社会生产要素的集中以及生产要素结构的优化。城市规模也就是生产要素集中的规模,城市越是发展、规模越是扩张集中的程度也就越高。这种集中本身就意味着生产力的发展,而生产要素结构的优化则加速了生产力发展进程,并且生产要素越是集中就越为结构优化提供了条件和可能。二是造就日益丰富和全面的社会关系。城市的发展也就是城市空间的生产和消费的发展。空间生产状况决定着社会关系的建构状况,空间产品的具体特点影响着社会关系的特点。城市的不断发展必然使人们的社会关系日益丰富、全面。第三,与这两大历史功能相联系,城市发展的终极价值指向是人的自由而全面的发展。就人类社会发展的整体来说,城市的建构和发展是实现人的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手段和途径。就此而言,城市发展在整个人类历史发展进程中具有基础性的地位和意义。第四,肯定城市发展的终极历史意义并不意味着在城市发展的每个历史时期都是这种终极价值的实现。城市发展是一个历史的进程,特定历史时期的城市发展状况一方面为这种终极价值的实现创造、积累着条件,另一方面由于一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影响城市建构又表现出不符合这种终极价值目标要求的一面,呈现出异化的一面。因此,在特定社会历史条件下审理城市发展要指向对特定社会生产关系的历史性批判。

  四

  透彻了空间生产和城市发展的历史辩证法我们再来审理当代空间生产与城市建构的时候就有了明确的历史视野。另一方面,在资本关系于全球范围深度发展的历史时代,审视空间生产与城市发展不能不谈及资本发展的历史逻辑。

  空间生产的发展是一个历史进程,虽然空间生产总的趋势是在不断提升和扩张,但是只是到了资本时代才获得了显著的和充分的发展。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出现之前,空间生产处于相对狭隘的状况,无论是对物质世界的改造还是对精神世界的改造都还处于较低的水平,人们的活动主要限于民族的和地域的范围内,尚未形成世界性的普遍交往。空间生产不仅是社会生产力发展的表现方式更是社会生产力发展必要的基本的途径。资本的本性在于获得最大限度的增殖,而这首先要在社会生产中获得。因此,资本顺应、促进并利用了空间生产的发展逻辑,空间生产在资本时代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发展。第一,资本要获得最大限度的利润就必须进行最大限度的生产,因此,扩大再生产就成为资本生产的基本特征,这必然导致空间生产的扩张。只有生产出更多的空间产品才能为不断的扩大再生产提供空间前提。第二,扩大生产与压缩运动周期是资本获得最大增殖的两个基本途径,压缩生产周期是资本缩短运动周期的重要方面。因此,资本总是不断更新人口和生产资料在空间中的配置和布局,通过空间扩张压缩时间,这不仅扩大了产品总量而且缩短了生产周期。人口和生产资料在空间中的重置和集中的重大后果就是城市的发展。这是大规模的城市化进程开始于资本主义时代的根本原因。“资产阶级日甚一日地消灭生产资料、财产和人口的分散状态。它使人口密集起来,使生产资料集中起来。”第三,资本的增殖在生产领域完成,最终要通过生产和消费来实现。资本的运动就表现为从生产到消费的整体运动周期。空间不仅影响生产,也影响交换和消费。因此,对于资本而言,与空间相关的一切都成了生产剩余价值的中介与手段。由此,一方面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理解为什么大规模的城市化始于资本主义时代:城市化的发展,人口和生产资料的高度集中,不仅提高了劳动生产率,缩短了生产周期,也缩短了交换和消费的过程;另一方面就可以理解为什么只是到了资本时代历史才发展成为世界历史:“不断扩大产品销路的需要,驱使资产阶级奔走于全球各地。它必须到处落户,到处开发,到处建立联系。”“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状态,被各民族的各方面的相互往来和各方面的相互依赖所代替。物质的生活是如此,精神的生活也是如此。”空间生产的空前发展使得社会生产力得到了空前的提升,“资产阶级在它的不到一百年的阶级统治中所创造的生产力,比过去一切世代创造的全部生产力还要多,还要大。”

  空间生产在资本时代的发展不仅表现在生产力方面也表现在社会关系方面,表现为对社会生活关系的创造。资本生产方式的发展创造了前所未有的丰富社会生活。其一,物质生产决定着社会生活状况,物质生产的扩大必然导致社会生活的扩张。城市化的发展,人口和生产资料的空间重置,必然带来人们生活方式和生活关系的变化与发展,不断产生出新的社会关系空间。其二,资本不仅通过物质生产和都市化进程拓展社会生活,还利用各种方式、途径与手段直接进行社会生活的组织、重构与创造。比如,资本投入体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体育生活,资本渗透到文化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文化生活,资本灌注到教育领域,形成产业化的教育行动,如此等等。资本要实现最大限度的增殖,一方面要生产出最大限度的产品,无论是物质产品还是精神产品;另一方面这些产品要通过交换被最大限度地消费,以便实现自身。因此,资本一方面不仅要不断扩大生产——这不仅是某个领域的扩大再生产,更是新生产领域的开辟与创造,另一方面还要不断造就各种需求,创造新的消费领域或消费空间。这样一来,资本也就不断创造着新的社会生活领域和生活方式,形成更为普遍的社会联系、多方面的需求以及与此相关的全面的能力体系。

  正是由于资本在顺应和促进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方面的巨大作用,创造了空前的社会生产力和普遍、丰富的社会生活关系,历史唯物主义肯定资本的历史价值,肯定资本在历史发展中的进步作用。“资本的文明面之一是,它榨取剩余劳动的方式和条件,同以前的奴隶制、农奴制等形式相比,都更有利于生产力的发展,有利于社会关系的发展,有利于更高级的新形态的各种要素的创造。”越是在社会发展程度相对落后的地方,这种作用表现得越是突出和明显。

  另一方面,资本的本性在于最大限度地占有,实现自身最大限度的增殖。这种本性具有历史的狭隘性。资本条件下的社会生产能力的发展服从于最大限度地占有,是资本实现自身增殖的手段,而不是作为目的本身的人的能力的发展。这样,资本顺应和促进空间生产的历史发展所带来的社会生产能力的提升和进步,一方面来看为人发展的终极价值目标的实现创造和积累着条件,另一方面来看这种为占有而进行的社会生产在进一步的发展中又是对人的发展的伤害,是对人发展终极价值的背离。空间生产的一个基本发展趋势是通过生产要素的空间重构获得更大的生产能力。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单纯按照资本的需要去进行人口和生产要素的空间重置。这样,空间重构中生产能力被片面突出和强调,使人获得更好的生存和发展空间这一目的却被忽视和压抑。空间重置中只讲生产不讲“生活”,生产成了唯一根本目的,空间重构被单纯当作资本生产剩余价值的中介和手段。不仅如此,物质生产当然需要消耗物质资源,为最大限度地占有而进行的物质生产必然是对物质资源的过度消耗,而且社会生产能力越是发展这种消耗越是加剧,由此所带来的风险也就越是严重。从社会生活关系方面来看,资本主导下的空间生产一方面造就了丰富的社会关系和全面的社会生活另一方面又导致了社会生活关系的物化。由于资本的本性,物质财富和人的社会物质生活条件的创造成为目的,与此对应,人的力量成为物的力量,人的关系变成为物的关系,人的个性也成为物的个性。一句话,社会生活的丰富性表现为物的关系的丰富性。比如产业化的体育活动、产业化的文化活动、产业化的教育活动等等,无论意识形态的神话给它们套上什么样的神圣光环,经济利益总是它们所环绕的永恒轴心。

  明晰资本主导的社会条件下空间生产发展的二重性质,把空间生产发展的历史逻辑与资本发展的历史逻辑区别开来具有重要意义。一方面有助于深化对空间生产发展的宏观历史进程的理解,坚定人的个性自由而全面发展的历史信念;另一方面则表明反思和审理当代空间生产与空间问题要指向对当代资本关系的历史性批判,这样在唯物史观中对空间生产问题的研究才有了更深层的理路。

  五

  在城市建构成为空间生产主导内容和主要表现的前提下,审理当代空间生产状况主要是反思和审理当代城市发展进程,当代空间生产的问题集中、突出地反映在城市发展中。另一方面,在资本关系全球化深度发展的现时代,资本关系不可避免地渗透于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各种城市问题的背后,都或隐或现地闪烁着资本的幽灵。因此,反思当代城市问题必然指向对资本关系的历史性审理。当代城市发展所指涉的问题是多领域的,表现形式是多样的。这里,我们主要就当代城市的建构理念给予历史唯物主义空间生产视角的反思和审视,以期引起更多的对作为社会现实问题的空间生产和城市发展的理论关注。

  唯物史观中关于空间生产和城市发展的历史辩证法观念给我们审理当代城市问题提供了基本的理论视阈。立足于这一基本视阈,我们首先要对当代城市建构和城市发展给予历史性的肯定,决不应否认当代城市发展的历史进步价值。同样,立足于这一基本视阈,就人类社会历史发展的整体趋势和要求而言,就人发展的终极价值取向而言,当代城市发展理念中尚有诸多值得我们反思的问题。这里,我们谈几个应该首先予以关注的基本方面:

  第一,单一的经济发展理念。城市建设和城市发展中经济发展成为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考量目标。城市规划和建设中不同功能区域的分化与建构,不是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自身的发展要求出发而主要出于经济发展的需要。比如把学校集中于城市的某个区域是出于教育产业化的需要或是为了带动这一区域的土地开发,至于是否有利于教育的最大限度的发展则被放在了次要的位置上。这不仅很难真正实现教育资源的整合反而可能导致负面的作用。城市建构和发展当然需要并促进经济发展,经济因素在城市发展中具有基础性的作用。但是,把经济发展作为城市发展的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考量目标,这种单一的发展理念其负面作用是显而易见的。空间生产对社会生产力的促进作用的一个重要表现就是空间的扩张换取时间的压缩即效率的提升。当代城市建构中由于单一经济发展理念的主导,以空间换时间现象被片面强化和突出,表现为城市发展的片面的规模化扩张。这不仅导致土地资源的紧张(尤其是中国这样的人均耕地较少的国家)更在此基础上造就并激化了众多的社会矛盾。此外,对经济本身的理解也是片面的,甚至是异化的,经济发展仅仅被理解为物质财富生产的增加,更甚至被理解为单纯的GDP增长。城市的规模化扩张比如道路的修铺与楼房的建筑则能最为有效地拉动GDP数据的增长。这种片面的、异化的理解进一步扩大了单一经济发展理念的消极影响。

  第二,单面的功能价值理念。这里的功能建构是指城市物理空间结构及其相互关系的设计与定位。城市在物理空间上被划分为不同的区域,不同的区域主要承担不同的社会功能。现有的城市规划与设计主要是在设置哪些功能区域以及这些功能区域如何组合即采取怎样的结构等方面予以思考,所关注的是城市空间产品的使用价值。城市功能区域设置及其结构的合理性成为城市规划和建构的主要目标,这其中城市经济发展又成为主要的考量因素。城市建构当然需要思考城市的功能建构,功能建构是城市建构的基础性方面,城市功能建构也必须服从和服务于城市的经济社会发展。但是空间生产是一种特殊类型的社会生产,空间产品不仅具有自然的使用价值,同时也是社会关系的表征和建构途径。因此,城市规划与建构就不能只有单一的功能视角的切入,还必须有社会关系后果方面的考量。当代城市建构中存在的问题不在于是否应当从功能建构的视角来考虑,而在于仅仅从功能建构的视角来考虑城市规划和设计,缺乏在社会关系后果方面的反思。由此造成的问题是积极的城市经济社会发展的同时却存在着严重的社会问题与社会危机。单一功能视角的建构必然使城市空间格式化,在这种格式化空间中活动着的人们,其社会关系也因此被格式化了。结果一方面是社会成员的社会分层与分化另一方面是社会层次之间流通通道的堵塞,加剧了社会分层之间的社会矛盾。城市功能的成功建构却造成社会关系方面的问题与危机,由此造成了城市化发展诸多不必要的风险和代价。

  第三,单纯的技术建构理念。与单面的功能价值理念相联系的是单纯的技术建构理念。只从城市空间的使用价值理解和看待城市建设,忽视了城市空间的社会建构功能。这样城市规划和建构就必然被理解为单纯技术问题而没有同时理解为社会问题。城市的规划和建构只是工程师和技术人员的事情,只要掌握了先进的科学技术就能够完成先进的城市建构,实现城市的发展。城市化发展进程中的这种单纯技术建构理念,一方面后果是没有看到城市建设同时是一个社会问题,忽视了城市建设和发展对社会关系的建构性,必然在社会关系方面使得当代城市建构隐含着巨大的风险后果,人为地造成了一些社会问题,激化了社会矛盾,成为社会不稳定的根源。另一方面,技术本身和技术权力是有区别的,工程技术人员掌握着技术本身却未必掌控技术权力。表面上看工程技术人员是城市规划和建构的主导,实际上反映的是技术权力掌控者的意志和要求。这里,实质上展现的特定意识形态对空间生产的影响。因此,单纯的技术建构理念在更深的层次上是一种意识形态神话。

  第四,狭隘的工具理念或实用主义理念。当经济发展成为主要的甚至是唯一的考量目标时,城市规划和建构就呈现出明显的异化倾向。在单一经济发展理念的主导下,城市建构沦为经济发展的手段,成为围绕经济发展而可以任意操控的东西。怎样能够带来最大限度的经济效益就可以进行怎样的建构和发展。而对城市建设单纯功能价值和技术层面的理解则进一步支持和强化了这种工具理念。从终极理想来说,城市化是实现人自由全面发展的基本途径,甚至是必由之路。在这样的意义上,自由全面发展是目标,城市建构和城市化发展是手段。但是当代城市建构理念中城市建构仅仅成了单纯追求经济发展或是GDP指标的手段,城市化作为“手段”被降格了,失去了应有的意义。更甚一层的是,城市建构被实用主义化,成为政府实现财政收入甚至是官员获得政绩的有效手段。城市建设在这种狭隘的实用主义理念支配下被庸俗化了。终极理想的导向被抛在一边,取而代之的是狭隘的实用主义的需要。城市构建的无序化,城市面貌的杂乱无章,是这种对城市发展任意操控的实用主义的典型表现。

  第五,人的抽象发展理念。所谓人的抽象发展理念亦即抽象的人的发展理念,是指那种仅仅把人视为自然存在物、只从人的自然属性去理解人的存在和发展的理论观念。在唯物史观中,人不仅是自然存在物更是社会存在物,是一定社会关系中的存在,“我们不仅生活在自然界中,而且生活在人类社会中”。人之为人,根本的不在于人的自然属性而在于人的社会属性,“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马克思曾经尖锐地批判了那种“撇开历史的进程”去抽象地理解人的哲学观念。从人的自然生存来看,当代城市的建构与发展,无论是经济发展带来的物质生活的富足还是功能、技术建构带来的社会生活的便利,都极大地改善和提升了人的自然生存状况。正因为如此,当代城市建构在意识形态神话中被披上一层神圣的光环,人的发展仅仅被理解为自然生命的发展。但是,同时还应看到,空间产品在社会关系建构和发展方面的影响和意义。现有的城市建构一方面创造了更为丰富的社会关系另一方面是这些社会关系的物化。就人的自然生存而言,当代城市建构与发展极大地提升了人的生命质量;就人的社会性存在而言,当代城市建构给人的终极发展造成了巨大的风险。这种关于人的抽象发展的理念是意识形态神话更深层、更为精致的体现。

  需要强调的是,这些理念不是各自孤立而是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其实质反映的是当代城市建构理念中终极价值视阈的缺失。在这种现象的背后,我们又看到了资本关系的魅影。资本关系在根本上主宰着当代城市建构的理念、方式与途径。这些理念根本上是资本关系所造就的意识形态,在这种意识形态中,资本不仅获得了进一步的拓展与扩张而且获得了崇高的神圣荣光。从空间生产和城市发展的整体历史进程来看,资本一方面显示出巨大的历史价值另一方面又与人的终极发展目标之间存在着根本性的背离。洞彻了这一点,我们的眼光才能穿透资本意识形态神话的迷雾,对于当代空间生产和城市发展我们才获得了真正的深层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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