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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学术界:不发表,就出局!

作者:李连江 2017-02-27 14:49

来源:李连江教授新著《不发表,就出局》 所属学科:全部学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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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学术生涯是一个自我实现的过程。其间,如何面对名利,如何摆正学者的身份位置以穿越这段“艰辛与愉悦并存”的历程是必修的功课。在本文中,李连江教授就此分享了他的真实感受与看法。原文节选自李连江教授新著《不发表,就出局》(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6年10月)。

  作者:李连江

  我们说一下名和利。

  学者当然要图利,没有利怎么生活呢?学者不能让家人过上中等的物质生活,是个人的耻辱,更是社会的耻辱。

  学者当然也要求名,不求名活着有什么价值呢?我们要在学术界生存,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建立自己的学者身份,而建立学者身份就是要创新、要承传,就是要突破自己的极限、突破学术界的极限,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在学术界有自己的名声。

  当然,名声有实的,也有虚的,我们要追求的是那些实的名声。但是,就像叔本华说的,“财富如海水,越喝越渴——名声亦然”。学术界有些人非常热衷搞学派,热衷拉一帮人创什么什么学,这就走偏了。我研究信访这个现象,是不是有必要搞个什么信访学呢?我觉得没这个必要。八十年代初中央领导说要重视人才培养,当时有两位先生搞了个人才学,《光明日报》头版报道,两位先生到重点大学巡回演讲。现在还有人提人才学吗?当然,我们对这样的现象也要有点包容。

  但是,我们要注意一点,为了抬高自己的身份轻率提出某某学,动辄自封某某学派,对学者特别是年轻学者是个十分危险的诱惑。学者要自信,但不能狂妄。不过,要实现和保持心理平衡,需要很好的修养和自我调节能力。

  在学术界,尤其是社会科学和人文学科,要建立有底气的自信是很困难的。很多时候,学者们好像特别乐于彼此贬低、彼此怀疑、甚至彼此攻击。

  同行之间如此,学科之间也如此。比如说,经济学家看不起社会学家,社会学家看不起政治学家,政治学家看不起伦理学家,伦理学家看不起哲学家,哲学家可能还看不起文学家。这都是不健康的心态。

  在体育运动里,你说你跑得快,我说我跑得快,那就到运动场比比好了,用不着打口水仗。但是社会科学界、人文学科界、艺术界往往缺乏客观的标准,很难判断谁做得更好。有的人就把自己所在学科最优秀的成果变成自己身上的光环。假设一个人是学经济学的,另一个人是学社会学的,经济学作为一个学科可能比社会学高明成熟,但这不意味着经济学家可以看不起社会学家,因为任何一个经济学家都没资格把经济学的光环变成自己的。如果多数人这样想,学术界就健康多了,也不会为了成立一个什么学派那么处心积虑了。

  我觉得国内有极少数老师不是在教书育人,也不是在利用年轻的学生,而是扎扎实实地在毁灭人才。如果老师告诉学生这个课题方向是可以做的,学生做完以后有了独立的学术身份,对老师来说其实也有好处,因为学生的成绩也是他的成绩。但是,有些老师是在误导年轻人,最有效的误导方法就是培养学术明星,制造学术天才,甚至奇才。还有就是要求学生做自己做不到的事。很多书自己没看过,可能也看不懂,却偏偏要求学生必看,仿佛自己看过,也看懂了。

  更等而下之的是让学生吹捧自己,像《天龙八部》里那个丁春秋一样。这些不健康心态,压根儿就是自我膨胀,结果是一些学者自觉不自觉地变成了邪教头,表面看起来是个学派,实际上是个cult(邪教)。年轻的老师,尤其是年轻的学生,对此一定要提防,不要因为哪个学者名气大了就觉得他多么了不起。

  判断一个学者有没有本事、有没有底气,最简单的办法就是看他会不会自嘲。如果一个人在任何场合都说自己的研究如何了不起、自己如何聪明,那这个人就一定有作伪的一面。他可能不是一点本事也没有,他可能有一滴水,但吹成了一个泡。有时候我觉得我不应该在学术界混,因为我的个性确实不太适合学术界这样一种生存环境。尤其是去美国开会时,每次听到那些年轻的学者、年轻的研究生在台上自吹自擂,我都替他们感到很难为情。难道你们就活得那么没自信吗?那些自吹自擂的人在吹嘘自己的时候,是不是其实都透露了他们的焦虑?

  炒作这个问题,我四月份在上海讲过,今天就不具体说了。就像季羡林先生说的那样,你可能有点本事,是一块儿人造黄油,放到汤里,能看出一点油珠来,但如果去炒作自己,就相当于拿人造黄油煎东西,一下锅就变成一缕青烟了。学术界当然有天才,但是你什么时候听说爱因斯坦教别人怎么做物理?陶哲轩会开讲座跟你说怎么研究数学吗?张益唐开个讲座也无非是满足大家的好奇心,让你看看他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那么大年纪还能在数学上做出成果。你听了他的讲座也还是不知道怎么做数学。超人的天才是有资本炒作的,但他们不会炒作,炒作的人往往是失心的疯子。

  打个比方,学术界的那些天才,他们的腿就好像有一百米长,甚至上千米长。从一个山头到另一个山头,他们一步就跨过去了。但我们不行,我们的腿只有一米长,顶多一米半。我们怎样才能从这个头山到那个比较高的山头呢?我们只能从这个山头走下去,再爬上那个山头。这个过程是怎么实现的?往下走的时候要走到低谷,往上爬的时候要过高原区,这个时候怎么坚持下来呢?天才没办法告诉你,因为他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体会,他一步就跨过去了。

  很多人是从一个比较矮的山头走到低谷,然后再慢慢爬上来,克服了高原区,爬到一个更高的地方,这些人是不是就能教你怎样做呢?也不一定,因为还有两个条件:一方面,他要记得这个过程,他要记得从一个山头走到低谷的那种绝望,要记得在高原区行走很久都没进步的那种焦虑;还有更难的一面,他要愿意跟你做朋友,愿意跟你讲真心话、良心话,把实情告诉你。

  后者其实更难,我们哪怕是一步步爬过来的,也愿意让别人相信自己是一步跨过来的。各位要么已经是很好的老师了,要么将来会成为很好的老师,我觉得要当好老师,最重要的就是两个功夫。第一,我们要记得自己从比较低的山峰走到低谷,再走过高原区,爬上一个更高的山峰的过程。第二,我们对学生要完全坦诚,坦率地跟学生讲自己的学习过程,学习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就是这样走过来的。

  我今天能站在这里跟各位讲这些东西,要感谢很多老师。我运气很好,从小学到博士,都遇到了很好的老师。对我影响最大的是南开大学的车铭洲老师。我曾经跟他讲过很多让我很焦虑的事情。比如我当时问他,为什么我学英语这么长时间总也不进步?车老师说,这叫高原现象,你到的地方越高,往上走就越难,你很长时间觉得没进展是正常的,等你再往上走终于突破高原区的时候,你自己都不知道。这解掉了我当时一个很大的困惑。

  我1978年进大学,那个时候全民学英语。我中学时没学过英语,进了大学以后从零开始,压力巨大。很多同学学过好几年英语,上课时人家在那里念课文,而我连26个字母都认不全。有段时间我不想学了,因为那么多基础很好的人都在学。车老师用一句话就解决了我的问题。他说,学的人很多,学好的很少。

  第三个我永远忘不了的教训,或者说经验,是有次我跟车老师说,我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感到很惶恐,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脑子空空的。车老师说,我们学过的知识会忘掉,但是在学习过程中获得的能力是忘不掉的。听到这样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有信心,觉得自己还有点东西?要克服焦虑,建立信心,我们需要多少呢?不需要多,知道车老师指出的这一点就可以了。

  学者追求什么?学者不能追求成就感,不能追求成功,因为成功是由别人来肯定的。我从来不追求成就感,我没什么雄心壮志,但是我有个追求,就是刚才跟各位强调的自我实现。祖祖辈辈给我们留下来的这点聪明才智是我们的资产。从小学开始,社会就给我们提供了很多特权,我们能上大学是以很多人不能上大学为代价的,我们能做学问是以很多人做那些枯燥的、重复的、无聊的、甚至折磨人的工作为代价的。我们有这么优越的条件,遇到了这么多好老师,我们要努力实现自己的价值,这样才没白活。别人承认不承认我不在乎,我也不追求别人的承认。

  “学术的艰辛和愉悦都在极限工作,以求不断突破自我。只要是实做研究,不是单纯做文章,永远不会驾轻就熟。有研究经验,能知道黑暗中大体摸到何处,离洞口尚有多远,少些惶恐茫然,多点耐心坚韧。已有的成绩,只是自信的凭据,不是成功的保证。除非甘心自我克隆,否则选题就是自讨苦吃,材料永远繁杂难解,文献总是半生不熟,分析必须挖空心思,写作始终惨淡经营,发表永如万里长征。天才自当别论,‘忽悠’更须别论,中人之材而有志于学,听听实话,或许有助于增强耐心韧性,少受以顺为逆之苦。”

  这段话是我2009年写的,其实就是讲一个道理,我们作为学者不可能进入炉火纯青、驾轻就熟的阶段。哪个学者跟你说他现在做研究驾轻就熟,那一定是撒谎。张益唐先生这样的数学天才现在日子过得好吗?如果他还像以前一样做研究,那一定过得不那么好;如果他觉得日子过得很惬意,那就证明他已经不做研究了。学者不必追求什么成就感,更重要的是要追求自我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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