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有一道名菜——东坡肉,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西湖景区里一家竹影掩映中的餐厅吃的,一人一盅,一盅里只有一方肉,带皮的五花肉,两寸见方,加各种原料先烧后蒸,红得通透,油而不腻,咸甜相融,入口即化,吃得人大呼过瘾。
台北故宫博物院有一个所谓的镇馆之宝,终年不换,是一块肉形石,酷似东坡肉,我也曾去看过,围着玻璃罩,游客里三层外三层,都爱看这块肉形石以及另外一个白菜翡翠。当然,我以为台北故宫博物院的镇馆之宝绝非这块肉形石,它只是天然造化,人文艺术价值却不高。而苏东坡的《寒食帖》才是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众多国宝之一。
苏东坡发明东坡肉的地点并非在杭州,而是在黄州,或许是因为东坡在杭州做市长时贡献了苏堤,杭州人爱死了东坡,再加上杭州人极爱吃这道东坡肉,才逐渐演变成杭州美食了。
东坡被贬黄州,宰相之才被撸成一个没有品级的地方民兵连副连长,生活困顿到了极点,然而,他的豁达旷逸也在此期间体现到了极致,创造力也被极大地激发出来。期间,他写下了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游历赤壁,写下了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以及名篇《前后赤壁赋》……诗词、歌赋、书法、美食全都被他整成中国史上的最高水平而流传世代。
《寒食贴》诗曰:“……春江欲入户,雨势来不已。小屋如渔舟,濛濛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够惨的,世人解读常认为表达了诗人惆怅、苦闷、孤独、欲报国而无门的愁绪。
我却不这么看。
有一年在寒食节的那天晚上,我附庸风雅,欲与古人神交,临写这篇天下第三行书,临过东坡诗,最妙还要再临贴后黄庭坚写的跋,两大书法家、文学家书风迥异,又各抒己见,书法文采是光彩照人、交相辉映,自以为这才是临帖之乐。临罢我想,东坡哪里凄惨愁苦了,估计他是喝酒吃肉之后纵笔一挥,写完掷笔上床呼呼大睡去了吧?
且看山谷跋曰:“东坡此诗似李太白,犹恐太白有未到处。此书兼颜鲁公、杨少师、李西台笔意,试使东坡复为之,未必及此。它日东坡或见此书,应笑我于无佛处称尊也。”李白何等潇洒之人,东坡与之比有过之而无不及;颜真卿、杨凝式、李建中书风大气、俊逸、疏朗、厚重,东坡兼而得之,岂是哀叹命运不济的小家子气所能为;王羲之办兰亭集会,酒后作《兰亭集序》,成就天下第一行书,之后再也写不出了;山谷见此贴,除了题跋赞叹,多少还有一些斗艺的意思,东坡后来见山谷此跋,只怕真的笑着对他说,“你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啊。”可见东坡作此诗,描述环境之恶劣,实则一笑置之之情怀。山谷懂东坡啊!
试想一下,东坡取当地人不食的五花肉烧之,破灶湿柴,浓烟滚滚,只得撅着屁股奋力吹气,弄得满脸花黑的狼狈姿态;又取乡间自酿之土酒,就着五花肉吃得满嘴流油的样子。不由得莞尔。
再看东坡之前知密州时的一首词《望江南·超然台作》:“春未老,风细柳斜斜。试上超然台上看,半濠春水一城花,烟雨暗千家。寒食后,酒醒却咨嗟。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又是寒食节后所做。清明之际,正是家国情怀生发之时。东坡在密州市长任上,修葺城北旧台,并由其弟苏辙题名“超然”,取《老子》“虽有荣观,燕处超然”之意。东坡就是一个超然之人,后人不必担心他因被贬的痛苦而怜惜,应对他在困苦之际反而迸发出的才情而鼓掌点赞。
我也因此刻下一方印,“燕处超然”,勉励自己也要做一个超然之人。
《寒食帖》旷世神品,绝代霄汉,因太过珍贵而被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在仓库秘不示人,不知今生今世能否有缘一见真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