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交通大学的在读博士生杨宝德同学自杀身亡的事件,引起广泛的关注和议论。一些网友也多次提出:孙老师,你谈谈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吧。
怎么谈呢?
首先需要说,这是一件令人悲痛的事情,正值青春年华的这样一个年轻人,就这样离开了这个世界,无论对其个人,对其家庭,对我们这个社会,都是一个悲剧。
至于这当中的责任与是非,我也没有太多时间去梳理和论证。这里只想谈谈对在读博士这样一个群体,他们的状况,他们所处的环境,以及这些因素与博士自杀可能的关系。当然,这些因素并非一定会导致这样的结果,但了解这些因素对于认识这个悲剧的原因,可能是会有帮助的。
初步看了一些有关的信息,好像有一点是没有人否认的,即其自杀的原因是承受的压力太大。至于这个压力究竟来自哪个方面,其中每个因素占多大比重,人们的看法可能不同。但其中有的因素也是人们都不否认的。这就是其女友说的:出国无望,学术无果(用其导师的话来说是难以毕业和就业),这直接导致杨产生了巨大的精神压力而作出了轻生的行为。
在此,我请人们注意在读博士这个群体所承受压力的特殊性。他们所面临的是这样一种巨大的张力:一方面,教育投资的成本从小学、中学、本科一直到硕士、博士阶段不断积累,到读博阶段已经积累到了最高的水平;另一方面,这些年博士大批量生产,就业的压力越来越大,找个好工作,把投资变现的机会越来越差(大学教师的职位是很多在读博士的就业目标,但现在即便是一些非211的学校,聘用教师也要求是海归)。
这里尤其需要注意下面两个情况:
第一,这些年博士生源有很大变化。原来在最好的学校读博的,大多是同一档次学校的生源。而在最近这些年,最好学校的优秀本科或硕士生大多出国了,在这些学校读博的,有不少是低一档学校的生源。他们之所以要读博,在很大程度上是为了改变自己的“身份”,而不是完全出于对研究工作的热爱。我去过某个地级市的师范学院,学校本科生教育的直接目标就是考研(进入更高档次的学校)。
第二,与上面这个因素相类似的,是一些家庭条件比较好的本科硕士生往往出国了,现在在国内大学读博的,许多学生的家境并不很好,有相当一部分来自农村。一般化的家庭背景,没有可利用的关系,也使得他们在就业问题上,并不处于优势地位。换个角度说,这样的家庭,对于教育投资变现的要求就越迫切。有人说,做学问是有钱人家庭孩子的事情。这话虽然有点难听,但不利的家境降低了择业的腾挪空间,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
这两点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他们所承受的沉重的心理重压,意味着博士生对导师的依附性的加重。就业困难,家庭靠不上,能靠谁呢?只能靠导师。
那导师的状况怎么样呢?除了一些掌握着大量资源的官员型学者,我说的是那些担任一定行政职务,手中垄断者大量资源的导师,其余的一般教授、博导,其实自己也是焦头烂额。
顺便说一句,我原来就说过一句话,大学里谁最累?垄断资源的官员型学者的研究生最累。因为他们的导师垄断了最主要的课题,又不可能有精力一个个去做,就只能让自己的学生做。
回过头再说那些一般性的教授博导们。他们除了要完成正常的教学工作外,要面临种种硬指标的考核,尤其是科研任务的考核。于是,正如杨宝德的导师所说的:教育、科研领域严重官僚化,作为一个学者,不得不陪人吃饭喝酒拉关系,否则就得不到经费,因为经费掌握在这些当官的人的手里。虽然研究工作是博导工作的应有之义,但在火热的学术大跃进中,那些咄咄逼人的考核,使得很多博导也是整天疲于奔命,心力交瘁。
于是,这个时候,在读的博士生就成了最好的劳动力。在许多学校,导师与学生的关系就演变成老板与雇员的关系。可以说,有时甚至还不如老板与雇员的关系,因为这当中连老板与雇员之间的一些基本契约关系也没有。这些年不时发生的导师性侵女学生事件与此也不无关系。
说到这里,就不能不说到与之有关的另一个因素,这就是中国传统上关于师生关系的一些传统观念。在中国人的心目中,老师与学生的关系,有点拟亲属化的特点,所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等。一些老师和学生也故意营造一种类似家庭的氛围。这不但进一步强化了师生之间的依附关系,而且很容易导致师生之间行为边界的模糊。比如什么事情是学生应当为老师做的,什么是不应该做的。什么是老师应当为学生做的,什么是不应当做的。杨的导师说:“老师把心掏出来给你们,可为什么有些人就不懂呢?”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除此之外,在读博士生面临的另一个沉重压力是毕业时对发表论文的要求。大家都知道,这些年的学术大跃进,表现之一是个学校发表论文的数量。为了增加数量,各个学校都要求博士甚至硕士阶段要发表一定数量的论文,尤其是在论文竞争中处于不利地位的学校。但我们知道,一篇论文总得建立在研究的基础上,而从研究的立项,经费的到位,研究的进行,论文的写作,投稿,评审,排队发表,得多长时间?在有的时候,这些俗称的小论文的压力比学位论文的压力还要大。
因为有不少网友让我谈谈这个问题,不算是分析,只能算是介绍一些思考这个问题的背景吧。了解这些背景,对于理解这个事情,也许会有一定的帮助。至于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唯一能说的是,增加博士生的可选择性(学校或导师层面上)也许可以有助于降低学生对导师的依附性,但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