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学开学时的职业规划，并没有告诉我将来我要面对的是什么。

那时是大二学年的一个下午，天朗气清。我刚从教学楼走出来，还在想刚刚那堂课讲了些啥，迎面就碰到了我的同学兼老乡C。还没来得及进行“爸爸与儿子”式的问候，他直接就说，陪我走走。

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有点落寞。

你以后准备干啥啊，他问我。

能干啥？做卓越土木工程师喽，能去设计院就去，去不了就挑个施工单位。（卓越工程师是我们这届的培养计划）土木这个行业正在下滑，你知道么？我刚刚看了点东西，给你说说。然后，他说了国家政策、行业现状、知乎的回答，甚至还有他妈的意见。balabala一堆。

土木行业在衰落，我是知道的。但好歹同济的土木也是全国领先，我们也算这行的佼佼者，如果我们都没饭吃，那还有谁去建房子，造桥梁？

我不像他那么担心，但这个担忧的种子却留在了心底，慢慢发芽。

 

 02 

要知道，14年我填报志愿的时候，同济土木是我最坚定的选择。

得知高考成绩时，我正在烈日炎炎的驾校场地旁边的休息棚打牌，我爸一通电话打来，直接告诉了我高考分数，我都没来得及体验那种忐忑不安的感觉。

随后就是漫长的填报志愿环节。虽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但那时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老师是什么。在我们那个低到没有线的小城市里，兴趣在应试教育面前不值一提。为此我爸索性花费重金买来一份职业兴趣测试，但作答过程艰难无比，我一度觉得还不如问问神奇海螺。

一通忙活后，看到“我的兴趣”、爸妈的期望和“不亏分”的选择汇聚成了一点，我仿佛看到了未来我手拿图纸面对工地挥斥方遒的样子，自豪感爆棚。同济大学土木工程专业，就这样从志愿的首位变成了现实。

 

 03 

大学几年，我一直在笨拙地努力着。

谁能想到高中全班第一的我，居然变成了宿舍4个人中的倒数第一，唯一的优点就这么被轻易抹杀。捶胸顿足，感慨自己终究是个普通人。没有特长，不会交际，不高不富也不帅，我就这样操着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开始在大学中寻找存在感。

工科的课程对我来说真的难，上课听不懂题也不会做，只能抓住舍友玩游戏的空档问上几句，再自己推算好久；去隔壁宿舍逛一圈，看见学霸在噼里啪啦的画CAD，手速比我打游戏还快，惭愧不已，又回宿舍吭哧吭哧的背快捷键；胸怀理想地加入学生会，却发现自己没有想法也不善表达，开会时大部分时间躲在角落，手拿小本本默默点头。

虽然受了不少打击，但那时的我，坚定的相信所有的努力都会得到公平的回报，像个笨拙的蜗牛一样，缓慢坚定地前进。

事实好像也真的是这样，慢慢地，我的成绩爬到了中上游，在各种结构模型赛中也小有名次，甚至成为了学生会某部门的部长，成为了很多人期望的模样。我也意气风发，就像走在通往成功的樱花大道上。

 

 04 

但走着走着，眼前的风景却在慢慢发生变化。

施工老师传道授业之余，真诚的为我们解惑，“虽然土木的大行业不行了，但只要你们努力，吃饱饭还是可以的！！！“，就算加了三个感叹号，好像也无法体现他号召我们奋斗时的热情洋溢。

上海某大院的学长曾语重心长地反问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要不就来设计院工作？”，他厚厚的眼镜片里不知道藏着多少难以言说的故事。

某项目导师在闲聊时也认真地劝我，“土木有关行业基本我都干过，相信我，读博搞科研才是土木人才的最佳出路”。他渐行渐远的发际线都在佐证着人生的艰难。

好像光辉的专业名号下，“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只是少数土木人的理想，大多数人其实在卑微的讨生活。

在埋头苦读之外，我开始猛补国家政策和行业动向，刷知乎天涯到手酸，问学长学姐到讨人烦。知道越多越心凉，情到深处，恨不得抽死当时报志愿的自己。

“如何看待清华大学土木建管系五字班大规模转专业？”类似问题在知乎上大行其道，“土木工程”专题下哀鸿遍野，民不聊生。

谈到为什么不干土木，学长都满眼惭愧，感叹人终究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

行业衰退，房价飞涨，国家还在去产能，我一个土木小卒，买不起自己造的房子，感觉也快租不起房子了。

当初那在工地指点江山的想象，现在想想都是笑话。

郁闷了一个暑假，在大三开学的时候我报名了迎新志愿者，想通过鲜嫩的学妹麻痹自己。

在土木学院门口眺望良久，无甚收获，才惊觉站错了地方。遂拉着同组的学长，向人文学院门口游荡。

看着学校里的人来人往，学长给我讲起了他的故事。

他当年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同济电信学院，像这些新生一样，活蹦乱跳地来报道。大一结束时转专业到土木，现在已毕业2年，在中建X局工作。

我被他清奇的走位震惊，都没注意到居然毕业了还能来做小红帽。

他现在在专心学习理论知识，准备去辅导机构当老师，听说“贼赚钱”。

问及如何看待当初转专业的选择，他淡淡一笑，抬头看向远方，一脸沧桑。

一个人的命运啊，当然要靠自我奋斗，但也要考虑历史的进程。

 

 05 

长吁短叹地回到宿舍，一边刷着手机，一边呼号土木已死，阶级固化。

呼号到口渴，才发现室友们都不为所动，好像都不信我。责任感陡然而生，开始给他们普及行业现状，欲救人于水火。

A说，他都知道，但喜欢做设计，还是想接着读个研，去设计院。虽然他现在有好几门课要补考。

B也都知道，但这并不影响他背单词，考托福和出国深造。

隔壁的学霸依旧在噼里啪啦画图，他也知道行业在衰落，但科研前线仍需要人去战斗，他愿意为土木牺牲一头秀发。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却只有我在自暴自弃？

抱头思索，我发现自己才是真的忘恩负义。

同济土木带给我的，远不止那点专业知识，思维方式、人生态度、国际视野……这些才是让我们成为优秀大学生的重点。

专业更没有限制我们将来的选择，如果热爱，留下来拼尽全力推进行业发展自然极好；但如果不热爱，带着专业赋予我们的能力去别的地方发光发热，也在履行优秀大学赋予的责任。

每一个转行的土木人，不管是因为生计、家庭或者兴趣，我相信他们依然受惠于专业给予他们的能力和素质。行业的兴衰不由我们改变，如果行业不需要这么多人才，那么换个领域向社会贡献自己的价值，也并不可耻吧。

我喜欢力学严密的逻辑思维，喜欢土木知行合一的教学方式，喜欢这个专业求真务实的科研氛围。但并不代表我喜欢这个行业。

所以我离开了土木，但，我爱她。

 

本故事不属虚构，如有雷同，你认识我。

作者介绍：皮蛋先生，同济大学土木本科毕业，金融硕士在读，一个会写诗的土木男，励志要成为一个会画图的金融男。认为选择性的向上生长，才是年轻时唯一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