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一对基因编辑双胞胎在中国诞生的报道引发轩然大波，质疑声随之而来。在21世纪，这种前作未有的反自然现象，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是福还是祸？清华学者鄢一龙的观点，带给我们更多的思考。本文摘自《天下为公：中国社会主义与漫长的21世纪》一书，该书是由来自京、沪、鄂、华盛顿的六位学者鄢一龙、白钢、吕德文、刘晨光、江宇、尹伊文联袂创作的思想力作。

本文作者鄢一龙系清华大学国情研究院副院长。

资本主义社会本质上是资本逻辑占据支配地位的社会。超级资本主义社会的虚拟化、信息化与智能化，将资本的力量放大到空前的程度。这是超级的资本主义综合体，这种超级资本主义综合体具有极权国家的大多数的特征。那种令人窒息的极权形态不是主权国家，而是超级资本家所拥有的权力，一种具有“上帝之眼”、个人隐私在其面前一览无余的权力，一种掌管着我们所有生计、我们的欲望并塑造我们思想的权力，一种为我们提供虚拟现实且同时还像政府一样监管与裁判我们的行为的权力。

如果任由超级资本主义发展下去，人类或许将进入一个异常黑暗的时代。乔治·奥威尔（George Orwell）在《一九八四》中以先知般冷峻的笔调刻画出来的人类阴暗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未来有可能变为现实，但是那个无时不在地盯着人类的“老大哥”不是大独裁者，而是大资本家。今天的一个被冷冻的人，当他在2117年被唤醒的时候，或许会发现他置身于一个很不同的世界——一个私人企业控制无孔不入的世界，一个甚至连水和空气也是由私人企业控制的世界。

超级资本主义是极度不平等的资本主义社会，新时代的不平等从规模和程度上远远超过了传统资本主义的时代。资本主义本身的虚拟化是信息化与全球化相结合而产生的，而智能化的趋势将进一步加速这一过程。当今世界8名顶级富豪拥有的财富与全球收入较低的那一半人口（36亿人）的财富相当。2015年世界最富有的个人拥有的财富是普通人平均财富的19 475 461倍！这个差距并不是人与人的差距，而是蚂蚁高度与珠穆朗玛峰高度的差距。

这种前所未有的反自然的现象，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

极少数群体获得了对于绝大多数人的超然的地位。随着生命科技、智能技术等的进步，这种超然的地位将类似奥林匹斯山诸神对于人类的地位，或者类似刘慈欣笔下的“终产者”对于人类终极的统治地位。刘慈欣写道：在我出生时，第一地球的资本主义达到了顶峰上的顶峰，创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资本奇迹：99%的世界财富掌握在一个人的手中！这个人被称为终产者。想知道终产者拥有什么吗？他拥有整个第一地球！这个行星上所有的大陆和海洋都是他家的客厅和庭院，甚至第一地球的大气层都是他私人的财产。

自古以来，穷人聊以自慰的那句话“在死亡面前，没有国王和乞丐的区别”，恐怕在智能时代也将失去效力。如果未来真如《未来简史》作者所预言的——智人将从人进化到“神”，那么能够搭上进化这班车的恐怕也只有少数人，少数人将会比普通人拥有长得多的寿命、更强大的智力与机体。人与人的差距，将不再是同一物种的差距，而是“神”与人之间的差距，这将是最深刻的不平等，即生命的不平等。

人类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多次的大分岔，今天同样处在一个巨大的十字路口上。“壮不可极，极则败。物不可极，极则反。”当资本主义进入超级资本主义阶段，它内在的力量达到登峰造极的境地的时候，也就宣告了它要走向自己的对立面。

21世纪必然是一个“革命”的世纪，革命形式或者是暴风骤雨式的，或者是温和渐进式的。但人类只有对现有的全球资本主义体系进行革命式的改造，才会有光明的未来。

对于全球劳动者来说，21世纪的上半叶，就如同20世纪之初一样，是一个觉醒时刻与革命时刻。不对资本主义的生产体系作出根本性的改造，就不足以应对虚拟化、信息化、智能化带来的资本主义体系的危机。

人类可能迎来最坏的时代，也可能迎来最好的时代。在新的漫长的21世纪，旧的法则将让位于新的颠覆性的法则。

我们将颠覆物质中心主义，回归人类中心主义。在物质空前充裕的时代，人类将最终摆脱物质对人类的奴役，人的自由全面的发展成为最重要的主题。

我们将颠覆“私有财产至上”，转向多元形式的“共有财产”制。对于平台经济探索开放产权、混合产权，对于人工智能探索公共产权。不但私有权会被颠覆，所有权本身也会被颠覆，新时代的人类不会再把占有财产作为人生的主要目标。这是人性自我的回归，是人道主义的完成。

我们将颠覆“自由市场经济”。社会大量产品将是公共产品，大量生产活动是按需生产，根据需求来配置资源。大量的必需品是按实物配给的，人们根据社会资本的积累直接交换时间。计划、信息与市场构成资源配置的相互协同机制。

我们将颠覆雇佣劳动，劳动将摆脱其异化的形式。我们不但将脱离雇佣劳动，同时也将脱离为了商品交换而进行的劳动。劳动将脱离资本权力的框框，变成基于网络的、自组织的协调行为。劳动成为人类实现自我类本质的途径。

历史是人类自身的作品，它投射着我们的意志与梦想，虽然它是在特定的条件下的创造。人类历史从来不是被自发的潮流所裹挟，而是由千千万万个觉悟起来的时代英雄、时代弄潮儿自觉追求，共同创造的。

我们正处于漫长的21世纪革命的开端，这是人类黎明的前夜，是黑暗最浓重的时刻，也是光明最躁动的时刻。

当年，毛泽东同志在井冈山的山沟沟里艰苦斗争的时候，在黄洋界上，他眺望远山，对战士们说：在这里不仅能够看到江西与湖南，还能看到全中国和全世界。在中国革命最艰难的时候，他说中国革命高潮快要到来，他看到了中国的未来：它是站在海岸遥望海中已经看得见桅杆尖头了的一只航船，它是立于高山之巅远看东方已见光芒四射喷薄欲出的一轮朝日，它是躁动于母腹中的快要成熟了的一个婴儿。

“未来已来”，万物在速朽，万物在新生。让我们像埋葬制度化石一样埋藏陈旧的、不人道的资本主义制度。让我们结束漫长的16世纪(指资本主义的历史)，让我们拉开漫长的21世纪的帷幕，让我们为人类新纪元的曙光而欢呼。

这是一个属于社会主义的新世纪，全世界劳动者联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