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当我从国内辗转到达南非小镇马坎达时,这里的生活和我去年离开前并没有什么异样。
学生们穿梭于校园的林荫,几条主街上熙来攘往,无业青年在路边随时准备着奔向车窗索要小费,居民一边抱怨一边习惯着限水限电的日子,小酒吧一到晚上仍然分外热闹,高大的蓝花楹树也开始结它新一年的种子。人们不太担心新冠病毒,学校甚至没有回复我询问居家隔离具体措施的邮件,舍管替我联系了校医院,医生戴着口罩给我量完体温血压后,就宣布我“自由了”。当然,我还是按规定自觉在宿舍里观察两周。
马坎达其城
马坎达位于东开普省,距离最近的城市伊丽莎白港近两小时路程,大约有7万多人口,黑人占了约80%。虽地处偏隅,却因丰富的历史文化而成为南非知名小镇。这里是一年一度的国家艺术节举办地,小镇的罗德斯大学(Rhodes Univesity)和多所传统中学而吸引了国内外学子。除此以外,马坎达还因包容多种教派的数十个教堂而被称为“圣徒之城”,南非文学博物馆、南非盲人图书馆、非洲音乐博物馆等机构也坐落于此。
在南非经济衰退的大背景下,马坎达也对青年就业率低、贫穷人口多、设施老化等社会现实问题无计可施。近些年,马坎达还面临着严重的水危机,这不仅源自多年的干旱,也是政府的不作为造成的,以至今年一月份降水充足,市民却不得不过每三天断水一天的生活。由于水危机在内的许多问题,当地政府甚至被失业者运动(Unemployed People’s Movement )等组织告上法庭。
封锁下的小镇日常
严管下,有许多违反封锁规定的人收到罚单,但宵禁未能杜绝犯罪行为。安保公司在四月份就报告了多起入室盗窃和销赃案件。但整体而言,小镇和以往一样,相对平和宁静。
迄今为止,马坎达共报告两例确诊,其中一位英国旅行归来,确诊后一直在家隔离,另一位是到马坎达检测的附近小镇居民。小镇主要的三个大超市外,几乎每天都排着长队,当地安保公司负责维持秩序,控制队伍的社交距离和超市的人流量,并且在入口处为顾客的双手及推车消毒。政府的社区服务部门也准备了两处临时收容中心,安置小镇上的无家可归者,为他们提供床垫、毛毯、消毒液、食物等一些必需品。
超市前秩序井然的队伍。作者 图
疫情下的市民也展现出了他们的责任感和创造力。四月初,小镇的20多位居民志愿者组成了一个“马坎达食物小组”,组织募资和食物包配送活动。志愿者团队和其他组织合作,根据此前食物捐赠公益组织的记录和一些学校提供的名单,锁定需要帮助的家庭。4月份送出的几百份食物包里包括玉米面、糖、食用油、花生酱等,价值175兰特(约70元人民币),能够让一个家庭一周内勉强糊口。然而随着疫情继续,这份名单也在不断变长。
虚拟艺术节
南非国家艺术节(National Arts Festival)是南非历史最悠久、非洲大陆上规模最大的艺术节,每年6月的最后一周到7月的第一周在马坎达举办,包含视觉艺术、戏剧、音乐、舞蹈、街头表演等各种艺术形式,还有热闹的手工艺品市场。它不仅是小镇的文化名片,也让居民实实在在地受益。罗德斯大学的学者2013年的研究表明,艺术节每年能创益三亿多兰特,以当时市值计算,约2亿人民币,通过旅游收入、工作岗位等每年为小镇的GDP贡献近九千万兰特。尽管近年来经济每况愈下,艺术节的收益有所缩减,但它仍然是马坎达最重要的收入来源。今年疫情对旅行和大型活动的限制,使得举办艺术节不再可能,主办方考虑到接下来几个月的不确定性,最终决定将艺术节转为线上。这也许是艺术活动一次勇敢的尝试,但对于马坎达来说,无疑是个重创。
早在封锁伊始,当地艺术家就在接受采访时就表达了自己的无奈。由于旅行和快递的限制,画家无法购买创作材料也无法销售作品,表演艺术家也因为活动取消没有任何收入。主办发的初衷是为了尽可能地支持艺术家,通过线上艺术节售票以及提供手工艺品电子交易平台等方式让他们获得一些收入,但效果如何,我们也只能忐忑地期待。
2019年艺术节上的活动。 来源: Mark Wessels /艺术节官网
与此同时,线上艺术节意味着观众需要通过网络观看。这一方面也许能为艺术节吸引新的观众群体,但另一方面,南非数据流量高昂的价格却可能劝退低收入观众。尽管有人认为艺术节原本吸引的就是收入可观的中产阶层,但艺术节有许多免费的表演,除了主要的手工艺品市场还有物价低廉的二手市场等,团队主办方也通过邀请黑人城镇艺术家、手工艺者、普通民众参与等方式尽力去改变这一状况。我所在的罗德斯大学艺术研究团队,过去几年都参与了艺术节展览、艺术家对谈等项目,今年却也只能做观望者。但正像我们团队一位成员所担忧的,艺术节现在可能会在小镇居民们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悄然过去。
留守学城的人
3月15日,南非宣布进入国家灾难状态后,罗德斯大学也正式关闭。当时一起坐在电视机前观看电视讲话直播的几位同学面面相觑,尽管已经听我讲述过我的经历见闻,他们仍然对眼前的状况感到十分震惊。如今,南非从五级到四级的全国封锁已接近50天,这几位各自回到家中的同学经常向我发来问候的信息,也时不时地搭上一句:“你说今年我们还会有机会再回到课堂吗?”

封锁期间的宿舍楼活动。 作者 图
封锁期间,宿舍楼由全体留守人员共同管理,从出门购物、外卖服务到公共区域的卫生和洗衣房的使用时间等大小事务,都由集体投票决定:只有舍管能够遥控开关大门,所有人不得自由出入。舍管的车也成了唯一的交通工具,需要购物的人在规定时间预留位置,舍管会在购物前后负责接送。公共区域的卫生每两周由不同小组负责打扫,封锁降为四级后宿舍楼围栏内的停车坪、小草地都成了公共活动空间,早上有人晨练,下午有人在讨论时事或者学习,有人坐在草坪上晒太阳、聊天,傍晚会有人踢球玩游戏,每周五晚上停车坪都会变成露天电影院,复活节的时候大家在草坪上烧烤,分享各自准备的食物。每逢任何一位同学的生日,他的客厅里就会传出祝福和歌声,总有人会魔法般地烘焙出蛋糕,与人分享。

“拒绝网课,直到资源平等”标语。
(作者张丽方系罗德斯大学艺术史专业博士生)